第五十章 安得广厦千万间
沈澜住在是单位分配的老房子，房子不大，里面塞满了各种书籍，线装书在茶几上堆成小山，明清斗拱模型霸占了半个沙发，墙上挂满泛黄的测绘图，连厨房的抽油烟机上都用磁铁贴着几张便签——“宋式举折数据”、“明代榫卯图谱”。荆小阳踮脚避开地上摊开的《营造法式》，却被一尊微缩应县木塔模型绊了个趔趄。
沈澜有些自嘲，“我都没脸说我自己是设计师，房子太乱了，本想收拾来着，结果越收拾越乱。”
荆小阳向四周看了一圈，发现这里虽然凌乱，但格局很好，便笑道：“这个房子客厅朝南，厨房带小阳台，要是把书架移到西墙，这里就能改成工作区……”她突然噤声，意识到自己班门论斧。
沈澜干笑了一声，“我以前平时很少在北京，这地方也住的不多，偶尔回来睡一觉，也就没怎么收拾。”
“要不，我们帮你重新设计一下？”荆小阳看了一眼沈云蔚问道。
沈澜笑眯眯地看向了沈云蔚，“那当然好，我打算今年就退休了，以后要常住在这里，就拜托你们帮我重新设计一下。”
“退休？”沈云蔚惊讶地看着他，在他的意识里，沈澜是不会停下的人。
“我老了，这次生病之后我就想了许多，我该退下来，让年轻人上了。”沈澜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期许。
沈云蔚猜测到他的意思，“相比起古建修复，我还是更喜欢创造设计新的东西，我想创造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。”
沈澜在心里叹息，好多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，他教过那么多学生，没有一个比沈云蔚的天赋更高，但是他明白沈云蔚和自己一样倔强，他拍了拍沈云蔚的键盘，“好，你比我有出息。”
“不过，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，我可以帮忙。刚好我们接了**那边一个旧房改造的项目。”沈云蔚顿了顿说道，“还有，小阳对古建方面还是挺有兴趣的，她想跟你学。”
“好！”沈澜止不住地笑意，“这丫头好，天赋不错。”
“沈教授，先申明一下，我也和师父一样，不会做古建的，我的梦想是设计最好的房子。”荆小阳赶紧申明。
“安得广厦千万间，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，是个伟大的理想，放心吧，老头子不会逼着你做不想做的事情。”沈澜笑道。
“主要是怕您期待太高，而我到时候实现不了，又让您老失望。”荆小阳吐了吐舌头，“不过我有个提议，想请您老做我们工作室的顾问！”
沈云蔚和沈澜同时一愣，沈澜先笑了起来：“好，没问题。”
沈云蔚嗫嚅嘴唇，看着沈澜微微颔首。
“不说这些了，今天是叫你们过来吃饭。”沈澜引着两人走向了里面，老榆木餐桌上摆着干炸丸子、京酱肉丝、砂锅白肉、红烧羊肉，甚至还有一碟金黄的三不沾。
“没想到沈教授厨艺这么好！”荆小阳深吸一口气，“好香啊！”
“独居老人的生存技能。”沈澜给两人盛饭，“当年在野外考察，跟老乡学的土灶做法，以前条件不好，在外面施工修建，吃饭是个大问题，为此想了很多办法，也学了不少手艺。”
沈云蔚的筷子停在半空，他从未想过，那个永远在在外奔忙的父亲，会因为吃饭而伤脑筋。
沈澜乐呵呵地夹了一块红烧羊肉放在沈云蔚的碗里，“不是吹牛，我会做的菜很多，川鲁粤淮扬都会一点，要不是一直做古建修复，我肯定会做个厨子。”
“您要是做厨子，肯定也是最好的厨子。”荆小阳由衷赞美道，“人家说什么事情做到了极致就是艺术，您修复古建就是一门艺术，做饭也是。”
沈澜大乐，“小丫头真会夸人。”
“我这可不是拍马屁，是发自内心的赞美。”荆小阳笑嘻嘻地说。
沈澜满脸笑容，“云蔚，小阳真是好姑娘。”
沈云蔚低头吃饭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，“我知道。”
荆小阳的耳朵瞬间变红，她不吱声埋头干饭。
沈澜心情极佳，他突然觉得自己这间破旧的房子有了一种缺失了很久的感觉，家的感觉。
吃过饭，沈云蔚在厨房洗碗，荆小阳好奇地在沈澜的工作室里面参观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荆小阳发现了一个精巧的雀替模型，看得出已经是旧物，但是比例非常精准。
“那是云蔚十岁做的。”沈澜倒了两杯热茶，“全国青少年建筑大赛金奖作品。”
“师父好厉害！”荆小阳满眼崇拜。
沈澜有些骄傲，“我在这行做了这多年，也教过很多学生，见过很多人，说实话没几个人比他的天赋高。”
荆小阳笑得厉害，悄声说道：“沈教授，你这话应该当面和他说，别总是背后偷偷说。”
沈澜愣了愣，摆摆手，“那可不行。”
“有什么不行的。”荆小阳笑着说，“你要当面表扬他，他肯定会高兴很久的，你看前段时间你们在吴宁，不是处得挺好的吗？”
沈澜看着厨房里面忙碌的沈云蔚，陷入了深思。
父子两人从小到大相处的时间并不多，做为传统的中国式严父，他从小到大对沈云蔚的表扬很少。
他只会不断地向他提出更高的要求，希望他能更优秀。
仔细想来，他从年幼时就承担了自己过高的期待。
“你们在说什么？”沈云蔚洗完了碗，又将他和荆小阳来时买的葡萄一颗颗洗好，摆到桌子上。
“沈教授在夸你。”荆小阳抿着嘴笑道。
沈云蔚看了一眼沈澜，有几分不自然，捡了颗葡萄塞进荆小阳嘴里，“又乱说。”
“她没乱说。”沈澜看向了儿子，目光里多了几分认真，“云蔚，你一直都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，不管是你品德，生活还是你的工作，每样都做得非常好。”
沈云蔚错愕地看着父亲，仿佛看着一位陌生人，手里的葡萄都被捏碎了，浑然不觉。
“你的设计也非常好，是我遇见过最有天赋的人。”沈澜的神色非常认真，“从小到大，我都一直以你为荣。”
沈云蔚的心跳陡然加速，这多年来，他第一次听到父亲如此明确表扬自己，那个一直翘首以盼得到父亲认可的孩子，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答案。
